從商業大片到獨立藝術電影，資深獨立記者 MATHEW SCOTT 談亞洲電影的全球崛起。
TEXT MATHEW SCOTT TRANSLATION HANA MAY
此刻，全世界的目光都被《魷魚游戲》(Squid Game)所吸引，這部充滿暴力的韓國影集已創下了 Netflix 最新紀錄，成為有史以來最受歡迎的節目（全球觀看人數已達到 1.11 億，並持續增加中）。在此之前，華人導演趙婷（Chloe Zhao）榮獲今年（2021）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導演獎（Academy Award for Best Directing），成為首位獲此殊榮的亞裔女性，在頒獎典禮上也成為了萬眾注目的焦點。此外，香港導演曾國祥也取得非凡的成就，但不知何故，並未引起與其能力相當的關注度。因此，讓我們從一個小小的提醒開始談起，見證這股新興崛起的亞洲電影新勢力。
去年，曾國祥憑藉著以霸凌和犯罪為主題的中國青春愛情犯罪電影《少年的你》(Better Days)角逐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國際影片獎（Academy Award for Best International Feature Film），成為首位獲得奧斯卡金像獎提名的香港導演。
《少年的你》是 41 歲的曾國祥執導的第二部劇情片，改編自玖月晞小說《少年的你，如此美麗》，這部前衛、關注邊緣的題材與風格獨具的電影獲得了美國影藝學院（The Academy of Motion Picture Arts and Sciences，AMPAS）的青睞。這份肯定對曾國祥宛如驚喜，他坦承:「我們從未真正想過這部片會獲得如此好的評價與肯定，無論是在劇評圈或是商業市場的反應。我們只是全心全意地製作這部電影，並祈願觀眾能欣賞 這個故事與我們的努力。」
國際獎項對曾國祥作品的肯定，反映了亞洲電影、亞洲創作者對全球主流市場、藝術機構與觀眾的影響力和控制力已日益增強，全世界都在關注亞洲電影的發展。這個觀點在今年 4 月的奧斯卡金像獎頒獎典禮上獲得證實。出生於中國的導演趙婷以《游牧人生》（Nomadland）成為首位榮獲最佳導演與最佳影片獎項的亞洲女性，該片以壯麗的風景以及充滿詩意的氛圍，捕捉、描繪了一群居無定所、流浪漂泊的當代美國遊牧民族。
不同於過去多以白人、中產階級以及男性凝視為主的導演觀點，人們對亞洲電影導演講述故事的方式也越來越感興趣，這樣的視角轉變與發展，十分令人期待。順著這股備受矚目的亞洲浪潮，好萊塢也迅速地拓展其 人才庫，力邀趙婷執導美國史詩超級英雄電影——《永恆族》（Eternal），這也是首次有亞洲女性導演將自己的觀點與視角加入「漫威電影宇宙」中。與此同時，第一部由亞洲演員領銜主演的超級英雄電影《尚氣與十環幫傳奇》（Shang-Chi and the Legend of the Ten Rings）迄今為止的全球票房收入已累積超過 4 億美元，其中在美國的票房收入也超過 2.14 億美元，成為 2021 年美國票房最高的賣座鉅片。
韓裔美籍導演鄭李爍撒（Lee Isaac Chung）以家庭為主題的劇情長片《夢想之地》（Minari）角逐今年的奧斯卡金像獎，一舉提名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導演、最佳原著劇 本以及最佳原創電影配樂六大獎項，其中韓裔美國演員史蒂文．元(Steven Yeun)更是首位入圍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主角獎的韓 裔演員；韓國資深演員尹汝貞最終勇奪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女配角獎。這證明了自韓國導演奉俊昊（Joon-ho Bong）的作品《寄生上流》（Parasite）榮獲奧斯卡金像獎多項大獎之後，對全球影壇的影響與改變仍在持續發生中。
奉俊昊導演長期以來一直向全世界呼籲:「一旦你克服一英寸高的字幕障礙，你就能看到更多精彩的電影。」其暗黑風格與反烏托邦郊區驚悚片《寄生上流》，就印證了克服字幕其實並非難事，端看他橫掃第 92 屆奧斯卡金像獎的最佳影片、最佳國際影片，包含最佳導演和最佳原創劇本，即可證明。姑且不論獎項衍生的相關爭議，奧斯卡金像獎的肯定確實對電影觀眾與電影產業本身有很大的影響力。2020 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國際影片由丹麥黑色喜劇《醉好的時光》（Another Round）獲得，曾國祥雖最終並未獲獎，但入圍的肯定已使他脫離默默無聞狀態，在此篇文章撰寫的時候，他已經與全球串流媒體龍頭 Netflix 合作，正在倫敦拍攝中。
中國作家劉慈欣備受好評的科幻史詩巨作《三體》（Three – Body Problem），已由 Netflix 買下電視劇改編版權，前兩集邀請了曾國祥執導，為整部劇集奠定基調，並與《冰與火之歌:權 力遊戲》（Game of Thrones）主創搭檔大衛班尼歐夫（David Benioff）、丹尼爾威斯（D.B. Weiss）共同擔任製作人。
正在倫敦拍攝的曾國祥，完成一整天的拍攝工作後，透過 Zoom 接受採訪時說:「可以肯定的是，（提名後）在機會方面發生了巨大變化，來自不同國家的許多製片人都與我們聯繫，有很多談合作。」「過去幾年，隨著趙婷和《瘋狂亞洲富豪》（Crazy Rich Asians）在票房上的成功，以及近期的《魷魚游戲》風靡，人們對亞洲內容的需求大增，無論是電影還是串流媒體內容。感覺好像，突然之間，那股勢頭真的就出現了。」
「過去幾年，我真切地感覺到（全球影視圈）對亞洲內容的需求大增」— 曾國祥
2021 年，亞洲電影炫風持續橫掃各個電影節。日本導演濱口龍介（Ryusuke Hamaguchi）先以作品《偶然與想像》（Wheel of Fortune and Fantasy）奪得第 71 屆柏林影展評審團大獎銀熊獎（Silberner Bär），緊接著又以長篇電影 《Drive My Car》在坎城影展大放異彩，勇奪包含最佳劇本獎在內三項大獎。「有時，好故事必須來自不同的國家」曾國祥說:「閱讀字幕的門檻並不像許多製片人或製作公司過去所認為的那樣難以克服。所以現在人人都渴望更國際化的內容，不侷限於亞洲內容，而是一個可以跨越不同文化、國族的好故事。對亞洲的創作者來說，這是非常激動人心的時刻。」
今年，在藝術電影圈，現年 42 歲的濱口龍介偕作品強勢橫掃各大電影節，其擅以長時間、緩慢的鏡頭注視著角色的互動與變化，細火慢熬地創作出具有文學質地的電影，完全不擔心觀眾的注意力是否能夠持續。他的《歡樂時光》（ハ ッピーアワー）（2015）影片時長高達 5 個多小時，《Drive My Car》也長達 3 小時。《Drive My Car》改編自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集《沒有 女人的男人們》中的同名短篇，故事主要講述一位舞台劇演員，在喪妻後因自己無法駕駛而僱用了一位年輕女司機，二人之間的對話、互動。該作沿襲了前作《偶然與想像》的形式， 劇情圍繞著三個巧合，以此為核心影響著角色的愛情生活。在這些電影中，情感與真實隨著堆疊緩慢顯現，劇情也因而展開。這樣充滿詩意的電影風格，深受昔日日本電影大師影響，例如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Tokyo Story）。《Drive My Car》推出後即被寄予厚望，成為日本電影問鼎下一屆奧 斯卡金像獎呼聲最高的作品。
「生活中，你的心總是不停的震動」，今年（2021）6 月， 於義大利舉辦的遠東國際電影節（Far East Film Festival di Udine）期間，濱口龍介透過 Zoom 接受採訪說道:「它（心） 並不是穩定的。讓角色的內心持續震動是非常重要的，否則他們就會變成無聊的角色。正是透過讓這些角色內心的震動，我才能描繪出普世的感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偶然與想像》可以被視為是我對『如何說故事』的一種實驗，我希望 能夠繼續這項實驗、探索更多『說故事』的可能。」
今年 10 月，在亞洲規模最大、最具影響力的電影節—— 釜山國際影展的晚會節目中播放了《偶然與想像》與《Drive My Car》，並邀請導演濱口龍介與奉俊昊一起登台對談，討論彼此身處的時代與生活。
在對談中，韓國導演奉俊昊坦承自己深深著迷於濱口龍介敘事風格：「他的電影幫助我們體驗到了自己內在情 感與核心感受的演變，」並力讚「多虧了他精心且繁複地 雕琢、刻畫，這部片長長達三小時的電影並未造成觀眾的觀影障礙。」
另一位風格慢熱（slow-burn）、擅長營造氛圍與情感波動的電影節常勝軍——香港導演王家衛，目前正隱身於上海， 為其首部面向大眾的主流電視劇《繁花》（Blossoms）做最後的調整與潤色，這部改編自上海作家金宇澄的同名長篇小的浪漫劇集已確定透過騰訊視頻播放。「串流媒體是一個與傳統電影截然不同的平台，在後者你最多只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曾國祥說「但（在串流媒體）你可以花幾季的時間與鋪陳來發展故事和角色。身為電影製作人與說故事的人，能夠選擇更合適的敘事方式與平台或設備，真的很令人興奮。」
但這並非意味著大銀幕電影已不再是夢想。泰國藝術電影圈的寵兒、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獲獎者阿比查邦．韋拉斯塔古 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執 導《 波 米 叔 叔 的 前 世 今 生》（Uncle Boonmee Who Can Recall His Past Lives）是另一位今年跨入主流的亞洲電影導演。今年，他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英文電影長片《記憶》（Memoria），由蒂爾達．斯文頓（Tilda Swinton）主演。全世界都注意到這位泰國電 影導演、藝術家的獨特才華以及充滿神秘氛圍的電影風格。
「與過去 10 至 20 年相比，現今已不再那麼強調國籍。」 他說「串流媒體平台是很好的機會，因為它們瞄準了各個在地內容與觀眾。我認為串流媒體平台創造了不同的影像風格與形式。然而，這也讓我們更加意識到，走進電影院、與大家一起看電影是多麼獨特、寶貴的觀影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