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軒,很難得有機會可以見到這位中國寫實畫派開山祖師,地點就在香港的季豐軒畫廊。眼前這位在1980年代開創寫實畫派的知名畫家,看起來的樣子一點都不像70歲,而且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聊畫作前,他竟然曬起了女兒,拿出了手機秀照片給我,說他15歲在美國念高中的女兒剛剛拿到了全國性的繪畫與攝影大賽。從手機裡看到艾軒女兒幾張搭地鐵時用粉蠟筆的隨手素描之作,以及一些在全美展出去烏干達當志工時拍攝的黑白照片,可以感覺得出遺傳父親不少天賦。
艾軒也就從女兒順勢將話題聊到他的家庭,他在北京的生活,他在紐約買的房子,他收藏的Picasso、Klimt與Pissarro的名畫。他一點都沒有炫耀的意味,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提起。藝術細胞遺傳在這個家族明明白白,老生常談之事就是艾軒那同父異母、同樣是名氣響亮的藝術家弟弟艾未未。不過艾軒並沒有主動提起這個話題,畢竟兩人間的聯繫沒那麼深刻。
縱使在季豐軒畫廊的《靈魂如風,生命如雪:艾軒近作展》,主要展出的除了有他知名的以西藏人民與風情為主題的代表性油畫外,尚有他最新進的熱情:水墨畫。因此在展覽中可以同時見到人像水墨畫。水墨畫至今仍是中國幾個重要畫派的核心技法,而艾軒從2008年開始著手鑽研這項中國古典技法。艾軒早年在中央美術學院附屬中學是學過水墨畫的,不過這對他來說算是一趟重新學習的過程,重拾水墨畫的筆觸、下筆勁道以及對點與線的處理,同時又令之有點當代的味道。

「我大概花了三、四年時間才找到自己的水墨畫風格。」艾軒承認:「水墨畫我從1980年代後就沒碰了,所以剛開始畫時我還不知怎麼提筆。我就從新摸索,也丟了很多幅作品,過了一段時間滿意了也不知開不開得了畫展。到最後就想說,管他呢。」
很難想像2014年的《秋風掠過荒原》是幅功力只有六年的水墨畫作,在畫中艾軒以幾近單色調的筆觸勾勒線條輪廓並輔以極簡色彩,勾勒男子與少女騎乘駿馬漫行於荒野不毛之地。當中依舊能窺視到艾軒在油畫中的固有風格:傳統民族服飾、遼闊的原野、面容滄桑的男子以及眼睛異常炯亮的少女,唯獨差異是將油畫中極度講究細節的精髓轉譯成寫意,當然這是有其技術上的必要性,為了避免過分著墨造成水墨暈染而畫紙無法透光喪失輕盈感,而且整體也多了分留白感。
2013年所畫的《安曲暖冬》便是例證,畫中女孩穿著厚重冬衣站在前景,後景只有一條她養的狗,如此而已。如此極簡寫意的水墨畫,與展覽中有厚實油彩的油畫,好比跟2017年《遠方的雷聲》(穿著厚重羊皮棉襖的母親與孩子凝視著遠方,後景則是如煤煙般的灰濛天空),擺在一起實在是幅有趣景象。

不論嘗試怎樣新的表現技法,艾軒的繪畫主題可說從他1973年在四川成都擔任解放軍畫師以來都沒變過:西藏。那時的艾軒剛從中央美院附中剛畢業,來到解放軍裡畫蘇聯式的社會主義宣傳畫,但也由於他發配在四川跟西藏邊界山區,讓他在那時候對西藏以及當地遊牧民族有了深刻認識,也啟發了他在1982年的一系列畫作。兩年後他重回中央美術學院。
「那時候學校裡大家都喜歡水墨畫,」艾軒回憶:「只有我們幾個人特別堅持油畫。那時全中國最好的水墨畫家全在我們學校,我光是站在大師旁邊看他作畫就學到很多了。我當時雖然喜歡油畫,但對中國以外的油畫世界完全一無所知。在一次偶然機會,一個美國商人跑到中國來買石油,結果卻買了一堆油畫。他很喜歡藝術,也特愛我們畫的油畫,所以他就把我們帶去美國做展覽,我們就成了第一批在美國辦油畫展的藝術家,那時是1987年在紐約的上東城。那位商人是Playboy創辦人Hugh Hefner的哥哥。」艾軒在接下來的三年與其他三位藝術家在奧克拉荷馬大學擔任訪問學者,「那裡的生活太無聊了,後來我們全都跑回紐約泡美術館。」

艾軒在去美國前仍堅持寫實主義畫派,但在美國應該有見識到新的藝術潮流嗎?我們好奇他曾否想過嘗試新風格?「我不是堅持寫實主義,我是喜愛寫實主義。舉例來說,現在大家都喜歡吃漢堡,但我就是喜歡吃米飯。從來沒人問過我為何米飯吃不膩,我就是喜歡。」
他所愛的是Rembrandt、Velàzquez與Vermeer等西方經典油畫大師,「就算中國有100年油畫歷史,還是無法與西方大師匹敵。希望有一天我們能,這算是中國夢之一。說到中國畫家,艾軒仰慕的是以人物山水畫聞名的傅抱石與以山水畫聞名的李可染,「他們兼具技法與靈性,這也是我想追求的。」

艾軒的畫在拍賣市場相當熱門,例如他與何多苓在1984年合作所繪的《第三代人》,在2010年的北京保利拍賣會上以創新高價2,875萬人民幣拍出。「國際上藝術的價格在21世紀的頭十年翻倍成長,有些甚至是三倍。有些藝術家確實幸運。」
艾軒也坦承現在這個年代要畫寫實畫很不容易,「因為現在的人認為畫跟照相一樣有什麼好?畫跟照片是兩回事,畫是有自己個性的,照相是現在大家都能用手機照了。」在季豐軒展覽現場,許多艾軒的畫作旁都會擺著他畫中模特兒的照片,目的是表達他並非百分百包括衣服乃至於姿態完全臨摹照片中人,而照片中人只是他作畫的參考。
當然我們還是問了大家都會問的問題,「沒問題,當然可以聊,」艾軒笑著說:「我跟艾未未完全是不同風格的,我喜歡米飯,他喜歡各種食物。上次我在北京見到他,他帶著他兒子,我問他兒子的名字,他說叫艾老。怎麼會給小孩取叫老?老是用來尊稱長輩的,艾老是稱呼我父親。他就是這麼特殊的人。他有些作品不錯,那件銅雕蜂窩煤,以及一億顆陶瓷葵花籽裝置作品。」

艾軒的作品反應了處於惡劣生活環境下的西藏人民,他的作品常反映出困難的生活處境,我們好奇地問艾軒,一位藝術家有責任要反映社會生存處境嗎?「不,我畫裡完全沒那個意思,我作畫時思考的完全不是這個。」他指著牆上掛的畫說:「我關注的只有生活在艱困環境裡的人民,以及未來的不確定。這些以外其他的都不是我想表達的。」
或許艾軒的繪畫使命就是描繪西藏跟描繪藏人,這個幾十年來一直給他靈感之處。「我會一直吃著我的米飯。」艾軒會嘗試抽象畫、雕塑或任何其他不同的創作風格嗎?「可能,什麼都有可能,可能也會戒了米飯。」他帶著笑聲的身影漸漸離我們遠去。